創業小聚

「不原」、「有原」到「很原」— 在都市生活中與原住民文化相遇和相知的詠慈
「不原」、「有原」到「很原」— 在都市生活中與原住民文化相遇和相知的詠慈

一、目睹的童年,「不原」的開始

詠慈是一位第三代的都市原住民婦女,36歲的她是卑南族人,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就是在臺中豐原生活,從詠慈外婆那一代開始,家族都在都會區生活了,直到她17歲時來到彰化,落腳在彰化市台鳳社區。詠慈的外婆總共結了兩次婚,第一次嫁給一位卑南族的男人。
外婆與第一任丈夫共同撫育許多的小孩,之後第一任丈夫過世,外婆也因此需要獨自承擔照顧這麼多小孩的工作,在從前比較傳統的時代,大家都會認為一位女性要獨自撫養這麼多小孩是不容易的,於是家裡的親戚都希望外婆能夠再嫁,可以有人照顧和一起撫養孩子。
就這樣,透過家人親戚的介紹下,外婆嫁給一位在高雄的外省男人,也因此搬離部落到高雄生活,之後外公過世,家族就搬遷到台中居住。當時年紀尚小的詠慈因為母親生病過世,父親又無法負起照顧責任,她和妹妹曾接受安置服務,後來是舅舅和阿姨把他們接回外婆家照顧。
如同前面所說,外婆家的生活是以外省文化為主,所以詠慈開始越來越少接觸原住民文化,在她成長的記憶裡,原住民文化離她愈來愈遙遠,是一段「不原」的生活經驗。

在「不原」之前,詠慈曾經歷一段軍事化管教和目睹家暴的恐懼日子。
詠慈的阿公是一名因打戰而遷徙到台灣高雄的外省人,對於原住民文化不敏感,在教育孩子方面也都是使用軍事化的教育,覺得文化沒有辦法支撐生活。
「在家中阿公會掌管一切,因此家裡的氣氛常是嚴格的,教養方式也傾向與軍事化,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不可以爭辯。』
此外,詠慈的爸爸會家暴媽媽,每當父親酗酒後,暴力就隨之而來,這情況很常發生,家中常陷入恐懼與不安的氛圍中!
所以詠慈童年的一部份是充滿了害怕、痛苦和驚恐,她害怕爸爸回家時會不會又滿身酒氣,然後大喊大叫,開始毆打媽媽!回憶起來,詠慈知道母親是深愛父親的,即使遭受暴力,母親仍然一直陪在父親身邊,這份愛其實是緊張和飽受折磨的。
印象中,每當父母爭吵,媽媽就會叫詠慈趕快跑到外婆家躲避。父親的暴力讓詠慈十分害怕,她甚至曾因父親的行為受到波及,受傷住院了一段時間。

後來詠慈的母親被診斷出胃癌末期,家庭的陰霾更加沉重。
在母親病重期間,小阿姨全力照顧,但父親卻仍沉迷於酗酒,常常不在家,即使母親痛苦不堪,他也未能給予安慰。母親過世後,詠慈和妹妹因父親無法照顧她們,被送往安置機構生活。
那段時間對詠慈來說既孤獨又不安!幸運的是,小阿姨和舅舅伸出援手,將她們接回外婆家,並鼓勵她們專注於學業,在外婆家詠慈姊妹獲得穩定的生活及很好的照顧與幫助,但情感上因對母親的想念、家庭的不完整及失落,詠慈和妹妹時常感到心理上的孤單,而在教養上阿姨與舅舅延續了外公的軍事教育方式,以及灌輸讀書的重要性,激勵詠慈於求學過程中一步一步得以完成大學學業。
阿姨與舅舅當時對於原住民文化是不敏感的,而後外婆去世,詠慈讀書階段是處在沒有原住民文化的環境。


二、有原的開啟—在鑲嵌著原住民文化的教會活動中找到身份認同

在外婆家,外婆會和家裡人用族語溝通,詠慈曾有機會接觸自己族群的文化。但在外婆過世之後,家中便失去了學習族語的環境。除此之外,關於照顧詠慈的舅舅和小阿姨在以前的年代,因為外公外婆的孩子太多,所以受到的資源有限,很多時候需要自己想辦法讀書及求學。
「他們都會敘述他們小時候要走路上學到學校需要一個鐘頭,中午吃飯要走回家吃飯吃完再回學校......上了高中以後,想要讀書所有一切就是自己要想辦法,家裡是沒有辦法供應的。所以他們在照顧我們的時候給我們的觀念是『只有好好讀書,只有讀書才能改善未來的生活跟環境!』」,
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舅舅與阿姨才會認為文化不是重要的事情,小孩應該好好讀書為重,詠慈便帶著這樣的觀念成長。直到自己組建家庭並開始接觸教會之後,詠慈才慢慢找回自己的身分認同。

台鳳社區的教會強調的是原住民文化與福音的連結,注重身分的認同和生命的源頭,因為身分認同即文化;生命源頭即信仰,教會認為,在都市生活成長的原住民孩子不像在部落,環境中本就存在文化氛圍,再加上家中長輩常忙於工作,較少機會可以傳授孩子自身文化相關知識,剛好教會擁有相關的資源,例如會舉辦一年一度的部落體驗營,讓在都市生活的族人與孩子得以認識並傳承自己的文化。詠慈便是透過和孩子一同參與教會的活動中,逐漸找回了自己的身分認同,「.我的血液裡就是有這個身分,我必須去喜歡、接受這樣子的血脈,而且有這樣的血脈是很好的……」。
認識到自己文化帶來的感動烙印在詠慈心裡,甚至覺得自己對文化的認識應當早點起步,詠慈也希望不是只有社區族人投身到學習原住民文化這件事,更希望那些身居他鄉、在都市生活的族人們也能一同加入,為自己的文化盡一份心力!

詠慈在成長過程中常感到自己處於無力掌控的狀態,童年的無助、母親的離世,到面對複雜的家庭關係,她逐漸學會肯定自我並找到人生的方向,在逐漸「有原」的這條路上,詠慈明白愛的複雜性、文化的重要性與信仰的支持性,她特別關注孩子的心理健康和情感需求,希望他們能在愛的環境中成長,所以詠慈會跟孩子一起參與教會活動,讓孩子盡早接觸原住民文化與上帝的力量,她也以自己的經驗為動力,用愛與信仰去滋養其他家庭,傳遞原住民文化,幫助更多人找到生命的意義。
 

三、受洗如同一輩子神聖的婚約—在信仰與文化中與童年的不安和解

參與教會不僅讓詠慈有機會從「不原」變「有原」,鑲嵌著原住民文化的教會活動也讓她有機會和童年的目睹家暴陰影和解。在參與教會之前,詠慈曾經歷一段不被家人支持的婚姻,丈夫還曾染上酗酒和嚼檳榔的不良習慣,自己的父親酗酒,沒想到丈夫也是!而且當她懷孕時,即使家人反對,詠慈仍堅持生下孩子。
這段經歷讓她對母親的無助和父親的酗酒與暴力行為有了更深的理解。
對於詠慈來說,「父親這樣的行為實在會嚴重影響家庭,是很大的不良行為,對於家庭中每個人都沒有正向的影響,甚至會在孩子年幼的心理造成一些陰影的影響,甚至會對孩子長大後,在問題時只會用逃避責任的方式。……原住民從部落到都市生活一定很不順心,我父親的酗酒和暴力,或許是因為他在年輕時面對了自己無法解決的壓力和痛苦,才選擇這樣的方式來逃避現實吧!」
幸好後來丈夫願意參與教會,接受基督教信仰,他逐漸改變並戒除惡習,開始與詠慈和孩子們一起禱告,一家人可以共同尋求平安與和諧。
這些轉變不僅改變了家庭的氛圍,也讓詠慈深刻體會到原住民文化和信仰的力量,在教會的陪伴與文化力量支持下,
「我就是應該要早點知道這一些事情,對就覺得很棒,然後更有感覺自己身上這個血脈,跟祖先的智慧,在他們在傳承的時候就會有很大的感動在心裡面!」
如今,詠慈和丈夫育有四個孩子,他們的家庭雖經歷過困難,但現在充滿了溫暖與希望。

在詠慈的生活中,婚姻、工作和文化的差異常常交織成一片挑戰的漩渦,但她總能從這些困難中找到神的愛與指引,並且依靠信仰克服一切難關。
每當她回想起那段日子,心中總是充滿感激和敬畏,因為她知道,所有的一切,無論是挑戰還是改變,都是神在她生命中所安排的奇妙過程。詠慈形容,洗禮對我來說就像結婚一樣,是神聖的是一輩子的承諾。這不僅僅是一種儀式,更是對神的深深依賴和對信仰的承諾。與天父蒙約是詠慈與上帝之間更深層次的連接,象徵著她願意完全依靠神,走上那條充滿盼望和愛的新道路。

如前所說,詠慈和丈夫育有四個孩子,這些孩子是她生命中最珍貴的禮物。作為一位母親,詠慈深知,教養孩子不僅是提供物質的照顧,更是要在信仰和文化上給予他們滋養。然而當她初入婚姻時,生活中的挑戰遠超過她的想像。「因為當初家裡長輩的不諒解不同意,所以生完孩子的那時候我選擇不登記,而後先生在感情上有些狀況(我未信主前),也使我遲遲未登記。」
除了家中長輩的不理解,詠慈的丈夫曾經有許多不良習慣,尤其是酗酒和吸食檳榔,這些習慣讓家庭的氣氛總是緊張不安。詠慈曾無數次在夜深人靜時捧著聖經禱告,請求神給予她力量,幫助她面對這些困境。詠慈的禱告沒有白費。隨著時間流逝,她見證了丈夫的轉變。那是一個漸變的過程,並非一朝一夕,丈夫的改變是從放下酒杯、戒掉檳榔開始的。每一次看到丈夫的改變,看著孩子們一起討論聖經故事,詠慈的心中都充滿了感動。這些改變對她來說,不僅僅是外在行為的轉變,更是內心信仰力量的具體體現,這讓泳慈從內心深處感受到神的愛,並將這份愛帶入了家庭,使她感受到無比的平安與安慰。

對詠慈來說,改變並不僅限於丈夫,她自己也在這過程中不斷成長。在婚姻中的磨合、在孩子成長中的陪伴,她學會了更多的耐心與包容。
每當困難來臨,她都會回想起神的話語,那些安慰她、鼓勵她的經文,讓她重新獲得力量,繼續前行。
特別是當她看到孩子們一天天長大,開始在信仰中尋找屬於他們的道路,詠慈深知,這一切的改變都不是偶然的,而是上帝的恩典。


四、「很原」—以自身所學投身於原住民文化相關工作

社區多數的原住民家庭為單親、隔代教養,或有身障成員,父母時常要忙於生計,少有多餘的時間照顧孩子。孩子常需自行完成作業,缺少能詢問問題的對象,學習成效有限,學習困難就這樣慢慢地累積,長久下來孩子在學校可能會被歧視,並被認為「原住民識字率低落,成績都不太好」,不斷帶有偏見的來看待孩子們。詠慈認為應該改變現況,為社區的原住民多盡一些心力,受到教會傳道的引薦,她開始到教會辦理的課輔班協助。
在課輔班遇到最大的困難是小朋友看不懂題目,因為不太會認字,時常憑藉著自身的感覺來做答,詠慈明白,社區的孩子需要從頭學習、從頭教,包括生活習慣的培養,洗碗這件事需要重複多做幾次,小朋友才學會如何把碗洗乾淨。這些小朋友多數來自單親或隔代家庭,缺少家庭系統的支持,課輔班成為了支持者,「我希望我們課輔班、家長、學校三方連結,一起合作,一起協助孩子,陪伴孩子這才是最有效果的……」,詠慈也希望能夠透過這樣子的方式來降低社區、學校對族人的歧視。

教會也和民間社福團體芥菜種會有連結,由於芥菜種會在社區需要聯繫窗口,以提供關懷並追蹤受關懷家庭,類似社工的工作,恰好詠慈有修習社工課程的學分,加上是課輔班的老師,對於每位孩子的家庭背景瞭若指掌,因此毛遂自薦接下這份工作。
過程中若發現有家庭出現狀況需要通報,詠慈會先跟傳道討論後再做通報,一路陪伴孩子和家庭。印象中在暑假期間,社區一戶家庭因為發生狀況導致孩子需被安置,但孩子一直說不想離開教會,所以詠慈跟兒保社工討論,是否可以讓教會成為安置處所?在取得教會同意後,孩子終於可以留下,教會在去年暑假變成安置中心,讓那個家庭的四個孩子住了一段時間,直到爸爸回來,孩子終於可以回家。

詠慈在課輔班陪伴孩子的過程中,以教會和自身的力量連結社區和學校,讓教育與信仰共同支持孩子的成長,不只改善了孩子個人和家庭面臨的困境,更改變了社區民眾看待原住民的態度。詠慈具體展現了原住民文化中「在地照顧」與「共同照顧」的精神,讓孩子留在象徵著原民文化的教會中生活,為功能暫時出現狀況的家庭照顧孩子,等到家庭功能恢復後,孩子得以返家,孩子不用離開「教會/部落」,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被安置,很令人感動!


五、「我的 Wi-Fi 斷掉了」—都市原住民資源的不足

「在這邊我感覺像我的 Wi-Fi 斷掉了,就是沒有任何訊息跟消息……,我都是跑去台中上課,因為有時候原住民不用錢,……只是我必須想辦法從這裡到台中去上課啊!」
詠慈描述了在彰化的生活如同「Wi-Fi斷線」般隔絕,與台中市豐富的原住民文化資源相比,彰化的原住民文化發展與資源不建顯得滯後,甚至連基本的支持都難以獲得。

初到這個地方,詠慈逐漸發現,原住民在文化和生活上都面臨許多挑戰,「這裡附近的居民對原住民的態度,……有些房東甚至直接說『你是原住民哦,我不租給你們』……」,在資源稀缺和歧視的雙重壓力下,都市原住民的處境更加艱辛。詠慈因此深知,下一代若無法在都市中重新扎根,原住民文化的延續將更加困難。

於是,詠慈積極參與社區中的文化活動,不僅提議建立原住民文化村作為展示和傳承基地,還加入台鳳會,透過教會及社區的合作,努力改善與當地居民的關係。
「我覺得既然要融⼊在這邊,我們也要跟鄰居建立良好的關係,……教會從前幾年開始辦圓夢市集,透過美食和文化表演,讓社區的⼈更了解我們。」這些活動讓原住民文化不僅被看見,也逐步實現了共生共榮的願景。

 

六、遷徙的終點,文化的起點

雖然詠慈有著原住民族的文化背景,但身為都市原住民第三代的她,生活軌跡與圖像卻以都市為中心,從「不原」到「有原」的過程,使她對原住民「在都市紮根」有了更深的想法和期許。她坦言「主要定居還是會在都市,因為這裡的生活、醫療、教育資源較為便利。」
她不僅看到了都市生活的優勢,也認為在都市發展能為下一代創造更穩定的基礎。

然而這種選擇並非毫無挑戰,如同前述,她所居住的彰化地區,原住民常遭遇刻板印象與歧視,甚至面臨租屋困難的困境,但她並未因此退縮。
詠慈表示,與部落相比,都市的生活雖然缺少熟悉的文化氛圍,但也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雖然部落有文化的根源,但資源匱乏,生活起居不如都市便利,……年紀大了,醫療和緊急照護更是首要考量。」
她希望在都市這片土地上,不僅要為家人打造安穩的生活,也要讓下一代在現代化的環境中重新找到文化認同與自信。

她的目標不僅限於家人的發展,更希望藉由自身的努力,為更多原住民族人打造友善的都市環境。
她曾提到,族人從部落遷徙至都市後,往往處於兩難:既難以回到部落,也難以在都市立足,
因此她呼籲:「我們應該在都市建立屬於自己的根基,並讓文化在這片土地上延續,而不再只是追隨回歸部落的遙遠夢想。」
對她來說,都市並非文化流失的終點,而是文化傳承的新起點。
真的很期待,有一天,在都市生活的原住民族人都可以在地深根,無論是經濟、就業、教育還是文化傳承。

指導教授 王翊涵教授
都原婦女生命故事訪談及文案撰寫
楊偉鑫 林主兒 許堯能 黃彥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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